圖片說明:張鐵志 圖片來源:自由時報 |
本次大學大小事獲得張鐵志老師的首肯,轉載了張老師的文章〈從修倫港宣言到佔領華爾街〉,小編謹於此向張老師獻上謝意,感謝鐵志老師願意支持大學大小事。
這篇文章要說的故事是參與式民主和種種理想的可能性,在矛盾的社會結構和氛圍中如何誕生。同時揭示了每個人(特別是理想還未死去的年輕人)應該有權利和意志,一同參與公共議題的建構。台灣的年輕人,同樣面對許多的問題,而我們的社會之中甚至沒有左派,所以種種議題的辯論和交談,益顯得更加缺乏聲音的多元性了。然而,透過種種可能的行動和思考,我們至少還可以避免讓想像力貧困,還可以追尋一個有可能性的世界。(小編野豬)
從修倫港宣言到佔領華爾街
文/張鐵志
「我們是屬於這個世代的年輕人,我們在舒適中成長,但是卻不安地凝視著這個環繞我們的世界。」
五十年前的1962 年,一群二十歲上下的學生來到密西根州的修倫港,寫下了這個〈修倫港宣言(Port Huron Statement):一個世代的議程〉。這群青年是屬於1960年成立的「民主社會學生聯盟」(Students for Democratic Society,簡稱SDS):這個組織將成為美國天翻地覆的六零年代最重要的學生組織,一如這個宣言將確實揭示一個新世代的反抗議程,並且是六零年代, 乃至二十世紀後半美國反抗運動的最重要宣言。
五零年代的美國正在享受二次大戰後的和平與富裕。那是一個美國夢的黃金時代: 他們(白人們)相信努力就可以獲得房子、車子、金錢。有人說「意識形態終結」了,在這個世界不再有大的思想鬥爭,只剩下技術性問題;有人形容彼時的社會是 「寂寞的群眾」(lonely crowd),人們對公共事務是冷漠的。
但那也是個不安的時代。新成形的冷戰結構加上核武威脅,讓人們感受到生命的脆弱與戰爭機器的醜惡;在美國國內,五零年代中期,當一名黑人女子拒絕接受公車上的種族隔離制度,當南方的黑人高中生、大學生在口水與暴力威脅下走進原本只接受白人的學校,他們揭發了美國做為一個「生而平等」國家的虛偽,開啟了改變美國歷史的一場民權運動。
生活在舒適生活中的白人大學生也投入了黑人民權運動。例如起草這份宣言的年輕人湯姆海頓(Tom Hayden)。他是SDS的創始人一,在他開始草擬這篇宣言的1961年十二月,他正因為參與反對巴士種族隔離的運動而被警方拘禁。
(在整個六零年代,他都是明星級的抗爭者。1968年,他和同伴們在芝加哥的民主黨總統提名大會外,和他們痛罵為「法西斯主義豬」的警察激烈對幹,而後遭到審判,被稱為芝加哥七君子。湯姆海頓也並沒有停留在六零年代的光榮與憤怒,他至今始終是活躍的運動份子,並曾在八零年代曾擔任加州州議員。2006年春天, 修倫港宣言重新印行出版,當現在已經一頭白髮但依然精神奕奕的湯姆海頓,在紐約一家書店舉辦了發表會,而我終於見到了他。)
這群感到不安的年輕人看到了時代的矛盾,而要挑戰仍然盤旋在美國主流社會的冷漠沈悶與保守主義。在宣言中,他們更在乎的是想像力的貧困,而不是真實生活的貧困:「我們有急迫感,但這個社會卻告訴我們,現實世界沒有另一種可能。」他們也拒絕傳統教條主義,不信任老左派的社會主義,尤其1956年蘇聯鎮壓匈牙利的民主運動,以及史達林的極權面貌被徹底暴露出來;他們也不同意傳統左派把改革行動者放在勞工身上,所以他們被稱為是新左派。
這群年輕人信奉的是杜威、卡謬或者社會學家C. Wright Mills,因此他們在宣言中提出一個全新的激進政治概念:「參與式民主」。個人應該要能參與決定他的生活方式的各種制度,但既有的民主體系只是捍衛寡頭利益的制度,尤其是當時南方的黑人還沒有真實的投票權。更進一步,民主不能只是政治場域中的選舉,而必須落實在社區、工作和外交政策領域的參與。在這背後 是對人類能力的堅強信念,他們要讓個人成為更自主但也彼此互賴的主體,要讓社區成為一個更具公民性的社會。
「修倫港宣言」 當然有其限制。畢竟,1962年還是一個變遷的時代的開端:甘乃迪總統在次年被暗殺,瑞秋卡森激發環境運動的經典「寂靜的春天」在宣言的兩個月後出 版,Betty Friedan掀起女性主義革命的「女性的迷思」也是第二年才出來,而越戰還沒開始,Bob Dylan還沒唱出一個世代的困惑與憤怒。但這份宣言確實啟發了六零年代無數美國青年投入對戰爭、種族壓迫、社會貧窮和官僚政治的抗爭。
到了六零年代後期,新一代的SDS的領導批評「修倫港宣言」過於保守,沒有看到主流自由主義的限制,沒有看到美國帝國主義的邪惡,於是他們主張更激進的行動,包括暴力革命。但是無論如何,參與式民主的理念確實深深影響了後來的抗爭運動。
直到五十年後的現在。
湯姆海頓在今年的回顧文章中認為,在佔領華爾街的宣言中,其提出的第一個原則就是要求「直接和透明的參與民主」。事實上他們在佔領過程中,比五十年前的青年更徹底的實踐參與式民主,因為他們沒有領導人、沒有組織,一切都是集體討論。尤其,這個網路時代更讓參與式民主可能出現:人們可以透過網路協調、論辯、決策,但當然他們也知道行動不能只停留在虛擬世界,而必須有具體的「佔領行動」。
修倫港宣言掀起一個世代的風暴,而佔領華爾街及全球各地的佔領行動卻被批評沒有具體議程與主張,但他們的影響還在等待歷史的回聲。而且更重要的是,他們的精神真正回應了當年修倫港宣言的信念:
「如果人們認為我們看似在尋求一個不可能達到的世界,那麼就讓他們知道,我們的行動是為了避免一個缺乏想像可能性的世界。」
(發表於中國媒體週末畫報iWeekly的專欄)